大丰山美景(图) 投宿清流县东南的赖坊乡,翌日起早,奔官坊,过琴源水库,车抵泰山庵,从这里登大丰山。 大丰山难登。《汀州府志》(曾曰瑛修)告戒说,“山极峭,常有云覆,秋霁方露全体。”“凡登谒者,必于夏末秋初,若秋深……不可游矣。”群山争耸,如何确认主峰的方位?山高林密,无迹可循,寻找最高峰何异于博命?“宋淳熙间(公元~年),有道士刘姓者,尝与其徒五六人,裹十日粮,诛棘扪萝而上……六日乃至其巅”(嘉靖版《清流县志》)。刘道士看见:“坦夷如砥,可坐数千人。上有田地,又有棋局、丹灶、础石,散乱于地,如故居废址。疑为神仙窟宅。”那么,比他更早发现主峰的是谁呢?谁在众山之巅炼丹、对弈,一住经年?真的是神仙窟宅? 神秘的大丰山让客家人膜拜!沿着石砌古道拾级而上,浓荫蔽日,不时可见成簇的干香插在路边,如“手捧花”,如召唤。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他们或挑香烛,或拎油米,呼朋唤友,携儿带女,将一份敬畏、虔诚和良愿,送到高耸入云的地方。这种民间信仰的力量,曾把一口千斤重的香炉抬上了大丰山! 大丰山美景(图) 我在松、楮林间盘来绕去,如登天梯,似乎即将到顶,转过一岭,又见众山在上!一步一挪,通往主峰的路一步也不可能减少,也无人可以替代。这种登高的体验和感悟,可以丰富人生的阅历。问题是:会不会半途而废呢?相传,一对夫妻朝山,小儿突发高烧,死了。他们含泪把他暂放在路边的巨岩之下,继续敬香之旅,以偿宿愿。当他们返回,发现小儿竟然复活了!如今,“寄子岩”成了一景,它无声地昭示:别放弃,终有报! 一路上,怪石时现,但我不曾见到一处题刻。是客家无才俊,抑或才俊无诗文?当然都不是,相反,留下了众多的佳作,明万历年的吏部尚书裴应章赋诗:“倚杖危峰上,烟霞嶂九重。逶迤盘古道,绝胜引仙踪。露滴晴天雨,云低半岭松。蓬莱何处是?天际一声钟。”明进士赖世隆吟道:“万仞云峰护一山,九天风露透衣寒。固知仙境多灵迹,莫向棋坪着意看。”然而,他们都没题刻。石龄亿万年,人生几何?有何德何能在石头刻字?石化了仍是沙,字迹洇灭了,能留下什么?不朽的只能是功德。天地悠悠,我理解了客家人对这座大山的敬畏之心!他们不采山石铺路,不伐山林造景,大树倒了就一任枯烂在山上……哦,有山如初,能不感激! 大丰山美景(图) 我也感激半山的迎客松。放眼一望,恍如置身黄山:那么多的松树挺立悬岩峭壁,一律举枝倾斜,作礼请状。这当然是客人自作多情了:松怯北寒而喜南,故向一侧伸出了长枝,原为求生,竟被认作迎客!也好,舍得而后才能获得,这与佛理相通吧?道家擅长玄思,常人则从生活中悟道:在半山庵土地庙旁,见一座石桥横跨小溪之上,同行者叹了一声:山还很高啊!尽管此时回望,已然一览众山小了。这时,一对花甲夫妇举着一支棒香健步而下,说是从道院请来的,要供在家里,以香续火,绵延不断。大丰山的主峰海拔米,但在两位朝山老者的心目中,这一柱香,想必能与大丰山齐高吧? 通往山顶的路,竟然往下走了一程。没走错吧?高山无处探听,只能相信前人留下的路。好在此时已出林子了,眼前豁然开朗:坡地舒缓,绿草漫生,几座山峰耸立在万亩草甸之上,瘦骨嶙峋,一派宁静,无限荒凉。这是高海拔的山貌,主峰就在其中,然而难辨高低!在这高地,只长草,不长树,如果有什么树一定要长,那就以不长高为生存智慧,若能贴地而生,冠平如剃,虬枝似铁,躲过风摧、雷击,更是上乘的修为了。这与幽谷、涧底万木竟长争夺阳光的生态多么不同!处境决定了态势——因为起点不同,在山顶,哪怕只是一株小草,也让平原上所谓的参天大树仰望! 大丰山美景(图) 沿着新铺的石阶,走在高山草甸,呼吸着滤过的空气,神清气爽。真是幸运啊!多少人挑了日子,陪阳光上山,一路挥汗却在山顶遇到了雨!雾濛濛的,几米之外见不到人;冷嗖嗖的,叹一声“什么也看不到”,就紧抱双臂下山去。当然,雾是会散的,只是人类不会有那么久的耐心。他本意是要登临主峰的,喊一声“山登绝顶我为峰”,放眼俯看众生在脚下苍茫乃至不见,欣欣然,一时有超凡出尘之感。即使时间紧迫,只能就近看一景,也会择一热闹处,以著名的碑、额为背景,留个影,以示到此一游。但是,他绝不会去与高山的一株小草合影,不,浮躁的年代鲜有入微的关爱,况乎人与自然! 然而,雾岚毕竟也是风景,它对山的暂时遮蔽,是恰好的修饰,就像人类善意的欺骗,有时是美丽的。就在我坐在顺贞道院前的小山包这样冥想时,起雾了,从脚下,不,从万丈断崖之下漫了上来,凉丝丝的,抹过我的脸脖,飘了过去,披在了香炉山——那里,终日有雾飘起,如一缕不绝的香烟。此时,大雾迷漫,群峰迷失,我只能看见自己的内心,里面尽是闪光的格言:“天有不测风云”,“无欲则刚”,“既来之则安之”……山包低矮,然而临崖一侧深不可测,如果仰望,不也直插云天?这就像大洋的岛礁,露出水面的只是高山的尖角。历史看大势,入了志的山,岂可小觑? 大丰山美景(图) 转过身来,面对顺贞道院:一座砖石混垒成墙的堡形建筑,背依棋盘山,坐南朝北,安详古朴。海拔米,是东南少见的高山道观。八百年多年了,屡圯屡建,它的殿堂基础是民间信仰。闽西的香客相信:一个叫欧阳大一的少年在此放牛,看仙人下棋时,吃了半个仙果,后来修炼成仙,“乡人祀之,旱、涝、疫、疬、祈辄有感应,殊是灵响”(嘉靖版《清流县志》)。如果不能“佑苍生”,信众也许会另立牌位。反正人类有所求,能供奉就行,偶像总是容易找的,找不到就编一个,造一个,多少民间故事不是很动人吗?当地有人编了欧阳真仙的故事,几经引用,自己也信以为真了。总是这样:人类造了偶像,然后下跪,向他祈求——这不是求己吗? 庙祝说,丰山也叫“曲豆”,是把丰字的繁体拆开来的。豆是古代器皿,状如高脚盘。想想有趣,这大丰山耸立的诸峰,不正如“豆”,托着一座道院么?但有学者指出,可能是竖排抄写时,将“豐”字误作“曲豆”了。但这有什么要紧?顺贞道院曾叫“顺贞宫”,传为“顺真道院”,现名“大丰山”,名字改变不了真实,无损于它的海拔高度,重要的是它存在了近千年,战火、山火都无法将它烧毁,一柱香火穿过一场又一场的风雨,延续至今。其间,熄灭过,但总又被点燃,因为人心有一个自己够不着的角落,需要它去照亮,去清扫。 大丰山美景(图) 进入山门才发现,上为正殿,左右厢分设庙、厨,下堂天井,曲廊围屋。奇的是道观与家庙并存:欧阳真仙的座位设在正殿偏左,与厢房的沈侍郎庙只一墙之隔,两个座位有如并列。沈侍郎是清流、连城沈氏始祖冰洁公,宋高宗时任三品兵部侍郎。据康熙版《连城县志》,宁化明初状元张显宗《重修丰山沈氏碑记》解说,“丰山者,今欧阳真仙宫阙,初故侍郎沈公佳城也。”侍郎为何葬在这里?因为生前喜欢丰山“若蓬岛,若桃源”,曾“构数椽,携二三友人盘桓容与”于此。绍兴五年(年),欧阳大一见这里“隐隐灵异”,就与侍郎的儿子商量,说这里适于建“仙宫”,侍郎愿为“亚仙”,就请另择吉穴。迁冢之后,欧阳就在“佳城”的右边“坐化”了——“化身岩”至今犹存。从此,仙、儒共享香火。这个典故早于刘道士寻山之说,它表明,南宋初年就有人在大丰山上结庐了。而从发现主峰到经常登临,乃至居住,这需要多么持久的传扬!如果不是比侍郎更早的一代又一代人对于壮美、神奇的追捧,怎么可能踩出一条“通天”的登山道呢?如若太过蛮荒,谁敢在此“盘桓”? 顺贞道院香火鼎盛。几乎天天有人朝山,特别是农历七月十一至十四日——欧阳真仙生日前后,更是人山人海。我相信,拈香的暗祷是美妙的。千辛万苦来到“仙宫”,求的会是什么呢?我问过许多香客,答的多是:平安。哦,平地的安康,来此高处求索,之间的道路何其曲折陡峭,甚至几经打结!但是,毕竟“到此一说”了。人有多少惶惑、无奈和企盼啊,若是说了出来,能怎么样呢?往往徒增笑料罢了。那就对神仙说——对着虚无说,说了就等回声,就有所期待,有盼头,哪怕一次又一次落空了呢! 仙人的传说很多。且不说泰山庵、赵公亭、炼丹灶、寄子岩、香炉峰、化身岩、滴水岩、望仙亭、米花石、拦牛石、牛绳路、芳香石、饭干石、神猴接客、道士髻、炼丹炉、棋盘石、鹰见愁……单是院外山口的那一片小茎竹林,也与真仙有关,说是放牛的竹鞭长成的。仙人的传说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传下来。历经多少战乱,几经朝代更替,能口口传下的,想必都曾抚慰了人心,警示过人生吧?这是百姓的选择,就像沈侍郎、欧阳真人、刘道士选定了大丰山。 大丰山美景(图) 无论怎么看,道院都太粗简了,只可挡风遮雨罢了。但是,“山高名自胜,况复有神仙”,香火旺,寺貌不扬有什么关系?就像从政者,与其在意自己的长相,还不如检点内心的美德积淀。至于传闻某些女贪官花巨款去为臀部、阴部整形美容,真不知她们意欲何为。我注意到,一群鸡在院外觅食,一问,原来是许愿者送养的,用于敬仙公。道家不忌杀生,可吃荤腥,只是道家的“养鸡场”与佛家的“放生池”毕竟用意相反。我更倾向于这样解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仙山一景。就算骗我,也行。传说古人在山顶建房、耕作、炼丹,我就不信了。无水如何耕作?道院建在洼地背风处,铁瓦覆顶尚且屡被山风掀翻,况乎极顶?在道院附近种些瓜果是必须的,炼丹也有可能,这是道士的一种爱好,也是一种投资,更是一种姿态——不炼丹,何以言仙? 大丰山顶是奇特的:棋盘山以及周围许多略矮的山峰,连在一起,形成条状的高低起伏的山脊,群峰耸立构成了卧龙盘虬的峰顶奇观。但是,主峰棋盘山顶毕竟别具风姿,地平、坡缓,野草稀疏,在临崖处,一块天然巨石形似棋盘。喧嚣多在市井,越是高处越安静,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在这里,“更无山上下,唯有日沉浮”,时间是有形的,它就像石头堆积在那里;时间缓慢地生长着,一如矮而如铁的虬松;时间也在无情地消磨着,如同众人踩过的荒径迹象——那是多少代人的脚印啊,再无绿意能将它修复。诚如裴尚书面对棋盘石的那一声慨叹:“输赢都不论,一局几春秋!” 大丰山美景(图) 这样的山顶适于小股空降和机降。三明军分区原司令员詹九金曾著文说,在三明境内,大丰山的高度仅次于白石顶和峨嵋峰,但从军事角度看,位置比上述两山重要。事实上,年~年间,为防敌特在内陆山区空降,部队在大丰山设立过哨所,驻扎在顺贞道院里,年,还拨款元整修道院。大丰山离漳、厦海岸直距只约公里,站在最高峰,天空动静一清二楚。一旦空降成功,道院附近有四条路可走:东通罗坊,南接连城,西下赖坊,北连沙芜,便于敌特逃窜和隐蔽——从战备高度来看,棋盘山周围诸峰,哪一座不重要呢?大丰山的主峰是由众峰捧起的,但它并不以“大”命名,只称“棋盘”——不独尊,可商榷,耐人寻味。 但是,道光版《清流县志》毫不客气地说,“此山脉由大息岭过峡,一路层峦列障,至此陡起祖山,凡漳、泉一带郡县皆从此发脉。每当清秋眺望,遥见龙岩、永安诸峰,真罗立如儿孙焉。”推举大丰山为东南主峰,视野何其开阔啊,足见客家人的率真、大气和豪迈!有时我想:是什么力量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登上高山之巅?一次又一次将主峰踩在脚下?是眺远的快意,是征服的豪情,更是自我的挑战!不过,我们四处游历,却往往轻视了身边的无名小山,不是吗?有谁一一登临过?其实,有山就有峰顶,登顶未必非得高山,就像优秀的诗人,总是善于从寻常的生活场景中发现诗的意趣,如果能在登楼甚或平地行走时感悟人生,何异于跃上了众山之巅?主峰不在高处,而在内心,在于顿悟的刹那。 詹司令曾在《高山哨所》回忆说,“据战士们讲,傍晚有不少野兔出洞觅草,晚上站岗时常能听到虎啸和野马的嘶叫,看到熊、石壁羊、群猴等野兽出没。”仅仅半个多世纪,虎无踪,野马也绝迹了——它们哪去了?当众人跟着落日下山,道院随之冷寂。今夜,一座失去了猛兽的主峰,独对秋月,能不悲凉? 虎兮,归来!(詹昌政) 赞赏 长按白癜风哪里治疗效果好北京治疗白癜风好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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