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里最近一次见到江一一，是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

不得不说女大十八变，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从我第一次见到江一一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小女生尤其感兴趣。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个人烟罕见的大山深处依然活得如此开心知足，就只是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全身的细胞都会兴奋起来。

那时候小，不知道这叫做喜欢，我只知道她是个特别大方，特别聪明，而且特别喜欢吃辣条的姑娘。

为什么说她特别大方呢？

因为她喜欢吃辣条，还喜欢分给同学一起吃。作为一个在贫穷大山里长大的孩子，愿意把喜欢的东西给别人分享，真的算是特别让人感动的事。

况且那时候我们才小学四年级。

为什么说她聪明，说她喜欢吃辣条呢？

她是我们班班长，学习委员，学习特别好，总是那么的招人喜欢。当时我在我们那里成绩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们经常会在一起讨论问题。

记得有次数学老师给我们出了一道特别难的题目，自然这道题就成了我们几个下课后在一起讨论的中心角色。

那天晚上，我坐在我家的木凳子上，一直在琢磨着那道题，到第二天的时候，我一进教室，江一一就过来找我讨论。因为我之前翻开过我哥的数学书看过，六年级的几何题，结合我们几个的想法，就很顺利的解开了那个难题。

因此，老师在课堂上，当着全班人的面奖励了我们五块钱。

或许对于现在去喝杯饮料都几十几百的人来说，五块钱真的不算什么，但你要知道，在当时我们的小村子里，尤其对小孩子来讲，那可是一大笔钱。

当天江一一就请我们几个人吃了一毛钱的辣条。那时候的辣条不像现在一包一包的，而是一根一根的，一包的话要两块五，总之我记得那天她吃得可开心了。

我那时候一星期有五毛钱零花钱，我存了几个月，就是为了给她买一包辣条作为生日礼物。

所以她生日当天，我拿了整整一包30根的辣条塞进了我的蓝色小书包，屁颠屁颠的跑到学校，想要给她惊喜。真的，那时候我当时的内心戏可足了，我以为她会开心的拥抱我，然后跟我说以后一直跟我做好朋友的。

但事实上，从那天起，她好像凭空消失般退出了我的生活，悄无声息。嗯，她转学了，距离大山里的我大概五六公里的乡里。

那天，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刺鼻的辣条味，当然，从我的抽屉里跑出来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放学，我把一整包辣条都给了班里的小朋友，我一个也没碰。

哦，对了，回家后，我妈还因为被辣条搞得油腻腻的书包用竹条打了我一顿。

就此，我和江一一两年没见。

2

直到两年后，在中学的报名处偶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只是当时没有叫她，就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我那时候有个外号，叫老爷爷，来源于我那灰白夹杂的少白头。但我从小就特别内向，不喜欢主动跟家人说话，不喜欢主动靠近别人，加上那时候成绩一般般，老师也讨厌我，同学一口一个老爷爷欺负我，于是我就变得愈发的自卑。

慢慢的，我发现，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能理解我了，也没有可以一起努力成长的好朋友了。所以后来，我就一头钻进了那时候最黑暗的地方——网吧。

不过不像里面的人一样玩游戏上网，我就一个人在那里发呆。我心里清楚地知道网吧的危害，但我没办法，我真的无能为力。

因为你不知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见自己的妈妈坐在村口哭，当她的孩子看她的时候，她的那种无助，空洞的眼神印在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你不知道，当你看见自己的哥哥和爸爸当面吵架，甚至大打出手，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时候的那种无助。

我那么小，什么都做不了，我能改变什么吗？抱歉真的不能。

我只能就这样一个人坐在网吧里呆呆的看着电脑来麻痹自己。说真的，那段时间我没看过镜子，因为我怕，我怕镜子里是一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怪物，而不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

就这样，我变得更加堕落，更加招老师同学的厌恶，当然，也包括用鄙夷眼神看着我的江一一。

直到最后退学的那天，当我吃力地提着我大包小包的行李一步步走出学校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江一一，自始至终，她还是同样厌恶陌生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扬长而去。

我以为，可能从此以后真的要跟江一一相忘于江湖了吧，直到第二年我再次踏进中学校门。

3

那次我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所有的书都烧了，因为我觉得，反正以后留着也没用了。但是，当我的书全部化成灰烬的时候，我默默的朝家门口的山头走去，边走眼泪边止不住的流。

其实我想读书，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知道我抗压能力真的很差，但我真的受不了别人对我尊严的践踏，那种阴影，那种发自内心的悲哀，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我却依然无能为力。

我以为，江一一跟别人不一样，可以站在我这边鼓励我，支持我的。可事实再次证明，确实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种熟悉的眼神又盯着我，真的，我不敢正视她那发自内心的的冷漠无情的眼神。而我呢，还是以前那样死性不改，依旧整天在网吧发呆，消极度日，理所当然的无缘高中。

但是江一一不一样，她去了县重点读书，而我就从此开始了我不羁放纵的职校生活。

我记得她高中报名也刚好我职校报到的那天，乡里到县里只有早上七点那一趟班车，我又见到了她，依旧是扎着马尾，骄傲无比，只是从短短的马尾变成了黑长直。

她上来的时候，车里拥挤无比，没有一个空位了，她就一直站着。

但是从乡里到县里要坐四五个小时，我心一软想把座位让给她。但事实证明，我确实是自作多情。

我看着她，说，你坐这里吧。

她当时嘴一扭，把头别过去，看都不看我一眼，伴随着车厢里各种看客的笑声。

确实挺可笑的吧，明明透过玻璃看见她一如既往的厌恶的眼神，清楚的听见她亲口说的恶心，我竟然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厚着脸皮待在那里，直到看着她到站下车。

不过，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会是我喜欢的扎着机灵的马尾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了。

岁月已经把她从内到外地变了模样。

唯一没变的，是她一直以来的好成绩。

4

从此，她去了高中深造，我去了鱼龙混杂的职校改造。

跟初中不一样的是，职校里什么人都有，红头发的，戴耳环的，刺青的，流氓混混一抓一大把，一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我特别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不过庆幸自己是个沉默内向的人，也没人欺负我。是啊，谁叫我有一头遭人嫌弃的白头发呢？

不过我在职校待了一个月以后，做了一个至今都不后悔的决定。

当初有个四川的学校说要招一些我们本地的学生过去，出于好奇还有当时的条件，我没忍住报了名。对，我自作主张的决定，我爸妈不知道。

之后顺利的被录取，我满心羡慕的看着别人都有爸妈来送，自己却只能就一个人笨拙地拖着行李排队坐车。

刚下车的时候，只是感觉一股热浪猛地扑向我，杀的我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像进了熔炉一样烫得要命，真的，四川太热了。

而且地域差异，饮食习惯也不一样。第一次吃这里饭菜的时候差点一口全部喷出来，因为实在是太特么咸了。但有什么办法，我自己选择的啊，就算吐出来也还要把碗里的一口一口吃完，谁让我没有江一一学习好呢？为什么只有她能上好的高中，我却只能在这里遭罪呢？我凭什么不能考大学呢？我偏不，我还就一定要考大学！

可当时我的境况呢？说捉襟见肘毫不夸张。

我当时只有两百多块钱，说坚持一个月那是不可能的。那时候，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饿的痛苦。

之后差不多两个星期，只要一饿我就喝水，自来水。到最后那两天，我就变成了一上课就撑着自己的脑袋的样子。毫不夸张地说，我那时候走路都是晕的，走几步歇会儿，生怕摔了，甚至饿到看着书里面食物的图片都想抠下来吃的地步。

最后一天，我直接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当时我就想啊，可能我这是要饿死了，这年代，被饿死大概会直接上新闻吧，那被江一一看见岂不丢死人了吗？到死了都被她嫌弃。

正当我在想象江一一嘲笑我的那副嘴脸的时候，我感觉有人拍了我一下。我看见我室友，端着一碗鸡蛋炒饭，然后笑着递给我，说，我看你好几天没吃饭了，你赶紧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会出事的，他怕我难堪，又补充道，这就当我借给你的，到时候还给他就行，你先吃吧。然后顺手递给了我五十块钱，说，你先拿着用，我还有。

当时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强忍住眼里的泪，笑着说，谢谢。

然后，我又“活了过来”。

5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爸打电话给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叫我赶紧回到原来的那个学校，然后给我打了五百块钱。

我一直嗯嗯嗯，表面上答应，可压根就不打算回去，就这样我背着家里留在了这个学校。

春节放寒假的时候，我们班主任说了件事，因为我们那里本来不太富裕，所以可以帮我们安排实习，一个月三千，说白了就是通过给我们介绍工作来赚取中间价。

我当时想了想，反正可以赚生活费学费，就跟着大部队去了工厂。

就这样，我从四川跑到了厦门，开始了我为期两个月煎熬的实习期。我记得，当时一起来的同学在这里待了一天就走了，而我难受地穿着像化生服一样的工作服开始了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坚持了整整两个月。除掉生活费，最后剩了五千多，我想，够学费和生活费了。

我记得后来那时候，我们组来了两个新人，说是新人，但年龄都比我大，其中一个28岁。跟他们一个多月的接触，我才知道，并不是只有我活得那么辛苦，还有很多人活得比我辛苦的多，跟他们比起来，我的经历简直在平常不过。

回到学校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更努力的学习，我觉得，至少不能对不起我这两个月的坚持，不能对不起当初的一腔孤勇。

职中三年，我拿了七张奖状，至今保存。职中三年的寒暑假，我也都是在外面工作，当然，有的是我自己去找的。

我想啊，人生只有一次，来这世上不容易，我多多少少要努力点吧，至少不能对不起我妈的十月怀胎，总不能到最后让她觉得自己只是生了一个废物而自责吧。

6

职校总共要上三年，第三年是实习的，但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参加成考，考大专，然后再经历一年学习去大学。

成考需要考专业加语数英，但我对英语真的是烂到极点，甚至到现在我还不会写英文的。所以那时候，除了吃饭，我都抱着书看。

直到参加成考，我才发现，我英语还真是一窍不通。

不过还好，其他成绩还可以，就顺利的考进了一个师范学院的汽车检测专业。而且让一起参加成考的同学高兴的是，我们只需要交学费就好，不需要去读三年书就可以拿到毕业证，简言之就是拿钱买。

然而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了几天，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这个师范学院，想着，这个不行，不是还有高考吗，我可以去参加高考啊。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们班主任的时候，她特别欣慰，说这事交给我，我去给你申请，你好好加油。

可职中学生参加高考，有那么容易吗，更何况我还是个外来户？

事实证明，真的没有。

7

我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当时我们班主任去找校长说我高考的事，校长很是吃惊，觉得很是可笑，一个职中的学生，还异想天开参加高考，得了吧。

然后，我们班主任特别生气，当场撂下狠话，说，如果你不同意他参加高考，学校出什么事不要找我。

之所以班主任敢这么讲，是因为她老公是当地一股势力，专门放高利贷的。而且我们班主任也不是好惹的人，什么事都干过，据说要不是后来去山里支教，说不定早被人砍死了。后来通过关系拿了函授本科文凭才来这里当老师。

可以清楚的看见，我们班主任手上有一个玫瑰花的刺青。

话一说出来，校长脸都青了，经过繁琐的程序，我终于有资格参加高考了。

不过当时的我，已经不打算考在职中学的汽车专业了，我想着去学计算机。

可是当时的我对计算机什么的一无所知，要说唯一知道的，就是可以用来玩游戏。所以如果考计算机的话，那我真的是什么都不会，说什么参加高考。

于是我就在网上买了计算机的基础知识还有一些常用的软件书来看，说实话，第一次看的时候，感觉头都要炸了。

而且很多知识点在书上都只是一笔带过，所以我就必须去上网一个一个查，于是乎，我就又回到了我的老革命根据地——网吧。

然后，在学校的网吧就出现了一股清流。其他人都玩游戏正起劲，而一个头发黑白相间，脸色蜡黄的少年在边看书边在电脑上学习如何编辑图表，如何制作ppt。

我记得，当时我在网吧待了差不多一个月。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到网吧楼下的包子铺买一杯豆浆两个包子吃，吃完继续去网吧学习，下午五点再回到学校。

我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能在那么差的环境下待一个月，但在我心里就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或许吧，当你真的拼了命想要成全自己的时候，你会发现，除了结果，你什么都不在乎了。

8

直到高考那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网吧的百度文库里搜题做题，生怕考不好。

那时候，我们整个职中就我一个人参加了高考。

专业知识考试的时候，看到试卷那一瞬间我就松了口气，还好，这些题大部分都有印象。后来还有一个实践题，是给我们一个小时做一个列表。

当时考的时候，我还好奇，为什么职中参加高考还要考实践操作，不过也没多想。

我记得和我一起参加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大概有七八个，他们在笔试的时候信心满满，可看见要实践操作的时候，那简直是一脸懵逼。我还好，之前学过一点做的差不多。

考完试我就马上回去学校，第二天就收拾好行李去广东打工了。那时候就觉得，已经努力了这么久，考上考不上就看天意了。

六月底，我还在打工的时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考上了，后来我就叫班主任帮我填了志愿，一所二本的理工学院。

我当时心情没多大起伏，只是觉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八月底，我拿着工资和辞职单做火车回到了四川，见到了我班主任。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表情，只记得当时班主任笑了，很开心的笑了。

跟她说了会话，班主任说，希望你能向前看去，不要活在以前的阴影之中。

我当时没有说话。

晚上的时候，班主任带我去吃饭，四川最著名的串串香。说真的，好吃啊。

班主任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走一步看一步。真的，心里没有目标的时候，感觉整个人活得都没有干劲儿。

班主任说，你要注意休息啊，看你瘦了好多，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胖嘟嘟的。我点点头。

我记不清之后说了什么，只记得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渐行渐远的背影，瘦小而坚强。而我一个人在不停的吃点的菜，不吃完总觉得少些什么……

9

后来，我就一个人坐车来到我梦寐以求的学校，开始了我正在经历的四年生活。

现在我也会想，到底是什么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自尊心？是贫穷？是孤独？是老师？是家人？

都不是。

我一直记得别人叫我的一声声老爷爷，我也一直记得边叫我边讥笑我的那些“天真孩童”的恐怖嘴脸，当然我也忘不了那个厌恶我的江一一的眼神。

不可否认家人对我学习过程中的影响，因为没有哪个孩子不想优秀点，让父母少吃点苦的。无论什么时候，父母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是我不能倒下的理由。

当然也不会忘记当初在我以为自己几乎要成为21世纪被饿死的人的时候给我送来炒饭的朋友，我始终记得这份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他的出手相助，别说考学，我连活下来都很困难。

我也不会忘记打工途中认识的两个大哥，是他们告诉我，总会有人比你过得更加辛苦的。

最不能忘记的是一直支持我，不放弃我的班主任，是她给了我走下去的机会。

但我还有最感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自己，她叫做江一一。

我不知道，原来我喜欢的人可以这么的厌恶我，厌恶到不想多看一眼，厌恶到毫不在乎我的自尊，厌恶到几乎毁了我的一生。

不过，你已经不是我四年级，情窦还没开的时候偷偷喜欢的可爱小姑娘了，你是变得亭亭玉立了，可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因为是你，让我有了看不上你的资格。

所以，谢谢你，救我一命的那个姑娘。

希尤秦

爱说爱笑的北方姑娘，热爱生活热爱搞笑

愿做一个太阳，温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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