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到年这10年间,是吴大羽自我艺术实践的黄金岁月。林风眠的放胆重用,生活的充实富裕,使吴大羽可在现代美术的探究上作全力以赴的努力。10年间他几乎都在进行超大幅油画的创作,美术史上留下记录的《窗前裸妇》、《汲水》、《凯旋图》、《孙中山演讲图》、《倒鼎》等作品,小的有2米,大的可超5米,是他在西洋油画上更进一步的沿袭与实践,也是完全独立的个人创作,作品风格很印象派、很塞尚,重视色彩与光影之间的奇妙变幻,但题材是完全切入现实切入历史的。当这些作品出现在艺术运动社举办的展览上时,人们感受到了现代美术的样式,有着怎样呼之欲出的鲜活。 在此我们也许应该由衷地赞叹一下,屈指算来,此时的吴大羽以及他的美术社团的成员们,都只在30岁出头的年龄,但他们已然共同开创出了民国新美术的新面貌。而在学校里,这个年轻教授令学生们且敬且畏,他和善又严格非常,令最调皮的学生如赵无极那样的孩子,在他面前也要收敛一下自己的狂野。而曾任吴大羽助教的学生丁天缺曾说,他一生认认真真崇拜过的一个人,就是吴大羽先生。 可惜历史并不一定一直向前,它有时会徘徊,有时会拐弯,有时会倒退。战争就令历史瘫痪与后退,也令身陷其中的个人,难逃不幸的厄运。年,中日战争的隆隆炮火炸响在艺专的上空,美院被迫关闭,师生们大举撤往内地,吴大羽也携家内迁,他的大幅油画因此全部遭致了毁灭的命运,它们实在太大了,没法儿随身携卷前行。其它如雕塑或从法国带回来的珍贵资料等,也差不多尽数丢失。 吴大羽采韵-54布上油画43.2cm×37cm 国立杭州艺专的师生们撒往内地避难,尽管在湖南、贵州、云南、重庆之间周周转转,艰难苦熬,但那还不算灭顶之灾,至少他们还有地方可逃,还能授课与上课。但对吴大羽,工作上那个衔接的点,奇怪地没有顺其自然地连上,断开了。 原来避战的国立杭州艺专,是与当时的国立北平艺专一起奉教育部之命内迁的,两校在湖南沅陵时就合并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而这两校在艺术理念与实践上走的是不同的路子,再加人事关系纷争复杂,冲突在所难免,学校迁至重庆时矛盾已近白炽化状态。为人谦让、不愿介入人事纠纷的校长林风眠在阮陵时已自动离职,但他担心学生们无人哺育,便建议教育部委派一位委员前来担任校长。这位新任校长,便是当时唯一一位留德的美术史学博士腾固先生。腾固有优良的美学哲学功底,与两校无任何利益纷争,按理主持常务工作应无偏颇,可惜学校事务性的工作非他擅长,作为个人的美学偏好,他对古典绘画的好感明显多于对先锋美术的欣赏,走在现代美术最前列的吴大羽,理所当然被他从聘用名单上划掉了。 吴大羽京韵布上油画53cm×38cm 也就是说,吴大羽即使避乱到内地,这个行为对他本人及全家而言,只有劳损而无一益处。 学生们对学校不聘用吴大羽自是不平,为老师做了最大的争取但终未能取得成功。吴大羽只能经由香港重返上海。而此时灾难祸及的还不仅限于吴大羽,他的挚友林文铮也在同一时刻被迫离校,次年即痛失爱妻蔡威廉——这位才华横溢的女画家,在生育孩子时感染了产褥热,走了。 此后未及一年,个人生活颇为传奇的腾固英年早逝,深谙教育且竭力推崇艺术要有独创性的吕凤子接任了校长,他愿意聘请吴大羽前来任教,路费与聘书都寄出了。可惜终因战时的交通难于登天,吴大羽竟未能成行。至此,他的人生转入了不曾预想过的另一重天地,他的美术教育与实践,以及自我的美术探索,均戛然而止了。 吴大羽此后的人生岁月,几乎一直处于不被聘任、或被短暂聘任之后又被解聘的悬置状态。即使抗战结束、杭州艺专重回西湖边后,吴大羽回到学校也仅仅上了三年的课后即遭解聘,解聘原因一时难探究竟。及至年,新上任的校长刘开渠也没有聘任吴大羽。刘开渠也毕业于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学的是雕塑专业,他的雕塑更多是写实主义。或许是在美术上的认识不尽相同,因而对林风眠、吴大羽的艺术思想是持保留态度的。这样,这两位极具教育思想的艺术大才子,主动或被动地都只能回家关门画画了。而年之后掌权的共产党,为了新政宣传的需要,倡导新中国美术要写实、写实更写实,简单、简单再简单,这样一来,吴大羽的艺术理想就完全走入了死胡同,看不到一丝亮光了。 吴大羽色草37cm×51.5cm布上油画中国美术馆藏 在此有一个细节人们可能很少留意到,即年这一年,吴大羽本来有机会随岳父寿拜庚携全家前往台湾,却不知为何仍然选择留在了大陆。我们一定记得,那时的张大千是毅然飘洋海外最后转至台湾的,是他一听说文艺要为政治服务,便果断彻底地走了,无论后来的新政高层如何用利禄邀他回来,他只是不回。而吴大羽毅然退掉去台的机票,那是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动机与情感呢。或许,是吴大羽心怀希望,觉得困难肯定是暂时的,不必向一时的困境低头。或许也因人生的许多时刻无从妥协也不能妥协,当然,这更是因他不曾料想,后来接踵而至的种种政治运动,其残酷早超出所有人的底线。 总之,他与他美丽的太太带着一对儿女留了下来,居住在岳父母家的老房子里,继续抗着他们逃不掉的命运。整个50年代,没有工作的吴大羽画过连环画、写过文章挣稿费,去同济大学上过色彩课,更多时是变卖家里的东西以求最低限的一份生存。年的“文革”到来时,他比50年代还要罪加一等,画作全部被毁掉,下放劳动,接受改造与批判,他的身体因此变得羸弱。熬到年之后,他才有那么有限的几次机会,短暂地在美术大学里执教,或担当美协的理事,作品参加展览并被收藏等。只是这些浮光掠影的荣誉,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被悬置的命运,他的生活没有因为一个悲剧时代的结束而变得明亮可喜:他最富创造力的大好时光,早被耽误殆尽了。 吴大羽无题I-I-纸本蜡笔14.5cm×10cm×2 天时对他不利,人亦少有谐和,吴大羽一生挚爱的艺术回报给他的,实在过于有限。但要感恩他挚爱的美人寿懿琳,虽然她始终隐在吴大羽的身后,但我们知道她支撑了他的生命,照管他,痛惜他,和他一起忍受命运的不公,给他的绘画提出最直觉也是最相熟的意见。他们是这个滚滚人间、一对真正意义上的相濡以沫的夫妻。 吴大羽的晚年,和寿懿琳一起,靠一对儿女的收入维持生活。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在人生的最后10年,吴大羽画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批精彩的抽象画。我们今天见到的他的大多数作品,都是这个时期的心血之作,或为抽象油画,或为半抽象或抽象的蜡笔画,幅作尺寸都不大——因为他居住的房子太小,可是都如蓝色交响曲一样响亮与恢弘。是的,吴大羽这个时期的作品几乎全是大片的蓝色,我曾以为是这画家对某种色调的极度偏爱,后来才知这是他的学生朱德群,在国外得知老师的境况后,曾从法国给他寄来过一大箱油画颜料,其中蓝色居多,这就决定了他的画面,始终处于蓝调之中。 吴大羽色草布面油画38cm×53cm年中国美术馆藏 不过,吴大羽把这些蓝色发挥得超凡出众,调些明黄,加些橙红,融些草绿,那活泼泼的“宏伟的创造力”(林风眠语)就洋溢出来了,那强盛的生命力就迸发出来了,非常张扬,非常无忌,淋漓尽致。他仍然还在与外界不太熟悉的塞尚、马蒂斯或毕加索对话,既像是与青年时代的师承打个亲切的照面,透着回归的稚气与勇气,但显然更凝炼更自由,干脆利落地置实用主义而不顾了。这是他独立的美学语言,是他对自己艺术的总结,也是他从来没有认命过的姿态。至此我们看到了他的力量,从来不放弃自己,是从哪条路上走来的,就始终走在这条路上,默然而黯然,却极其骄傲。 因为他的骄傲与不顾,我们今天才懂了这种人存在的意义。他是单独的,是他走入精神的更高级阶段时,他很难再去迁就群体。他是抽象的,因为他对纯精神化的思辨远远多于对具象与现实的需要。而从一个国家的角度,如果在文化或艺术上始终处于简单再简单的层面,那将是文明萎缩的征兆,精神荒芜的象征。从某种程度上,吴大羽说“我是不会死的”这句话,印证的有可能恰恰是人类历史的真义:有些人可能孤独,但他们更有价值。 《东方艺术?大家》由北京今日美术馆主办,北京正规治疗白癜风医院北京白癜风在哪家医院治疗比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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