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激发千般倾向、万种情绪，酿出千年未有的诗词。

民国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的特殊历史时期，诗词的多元流变和多元生态，折射出了这个时代变革的复杂性和特殊性。而接踵而来的20世纪诸多历史事件，恰好为这些悲剧、喜剧、壮剧、惨剧做了详细的注脚……一个个社会大事件给诗词作者带来各种各样的心理冲击，也为形形色色的作者搭建了新鲜的性灵舞台。他们的诗词作品是时代变迁的活的精神标本，寻找他们失踪了的轨迹和光芒，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一段段时间的背影和风雨的痕迹。

民国不是单色调的，民国色彩缤纷。多彩世界的诗歌，理应绚烂。各色诗人，吟咏不同韵调，共同奏响一曲动人的乐曲。民国诗人的眼界胸怀、政治立场、抱负志趣，千差万别，丰富多彩，远胜其前的历朝历代。既不厚古薄今，也不厚今薄古，实事求是，就诗论诗，民国诗人无愧于他们的时代。

夏思痛（—），名寿华，字小范，号卓春，晚号思痛，湖南省益阳县武潭乡（今益阳市桃江县武潭镇）人。著名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爱国诗人。早年入岳麓书院，受业于湘潭王闿运。清德宗光绪二十年（）甲午战后，积极投身维新变法运动。戊戌变法以后，痛心朝政腐败，绝意功名。三十四年（）加入中国同盟会，先后筹划并参加年湖北自立军起义、年云南个旧起义、年广州新军起义、年广州黄花岗起义和云南昆明重九光复起义。辛亥革命后，任云南河口督办。年任湖南谭延闿督府高等顾问。袁世凯称帝后，参加反袁斗争。年至广州，任武岳招抚使，参加护法运动。年后避居汉口鹦鹉洲。年6月23日效仿屈原投江，遇救后，绝食三日而死。著有《夏思痛集》。

西湖杂咏十八绝（选四首）其一小艇南来二月时，绿杨城郭雨如丝。劫灰冷后春风暖，闲听吴依唱柘枝。其十五靡芜山下绿成村，风动平湖梦有痕。瘦到梅花天不管，一双香冢月黄昏。

其十六油碧香尘似梦消，夕阳亭上首重翘。春风十里西泠路，一抹垂杨送六朝。其十七六桥如画水如烟，驴背寻诗缓著鞭。行到绿杨天一角，晓风残月似当年。

拟嵇叔夜《赠秀才入军》七首，送莫友秋广文从戎辽西（选二首）其一怒马既骄，俊仆且豪。胸吞云梦，手揽风涛。青袍如草，须拳猜毛。顾盼霆动，叱咤神号。其二投笔出门，存吐大荒。手挽雕弧，注矢天狼。凤毛雨血，汁野膏疆。杀获填谷，剑光方长。

夜泊三塘街小泊寒潭万里船，朔风吹梦入江烟。两三灯火谁家院，一笛梅花欲雪天。赠王祉庭先生天留百尺岁寒松，盘错凌霄欲化龙。幕府宾朋陈孺子，士夫圭臬郭林宗。十年借试风云手，一笑深开海岳胸。桃李阴中樗栎在，可分春色长葱茏。

金陵纪游其一、莫愁湖踏春湖上马蹄骄，烟水苍茫问六朝。收拾残棋付儿女，石阑干畔看鱼苗。其二、清凉山白门烟柳太伶俜，我亦寻芳爱踏青。行尽清凉山畔路，野风扶上翠微亭。

晚归薄暮归来酩酊乡，绿苔新印不成行。炊烟浸暝横荒堞，山色迎寒入夕阳。曲径野萤低渡水，隔篱灯火漏余光。娟娟凉露沾如雨，一道青空戒履霜。登楼夕阳楼角倚阑干，秋色侵人怯小寒。遥看白云识亲舍，每依红日望长安。艰危壮士科名薄，贫贱交情古道难。天际飞鸿劳目送，九霄由汝展霜翰。

读《明治四十年政党史》书感西风倒吹东海立，狂鲸张吻恣吞吸。蓬岛仙居大梦惊，相顾骇愕嗟何及。仓惶忽发爱国热，顷刻亿万心团结。尊攘开佐乱如麻，奋斗剧战争流血。本来开国武士道，盘硬肝胆铸生铁。意气如云利害空，不重功名重侠烈。板垣落落尤高亮，不臣不叛民权介。千折百转志不磨，雄辨轰腾惊少壮。剥换世间奴隶脑，完全人格文明状。旗鼓横冲政敌坚，左右英彦挥卿相。初次要求国会开，同志题名七八才。十三年闲再请愿，八万七千奔如雷。各有思想孕政治，羞为朝延供仆使。民气大动谁之力，强曝政府亦屏息。敷衍迟回巧没词，程度尚低非亟亟。讵知有志事竟成，大久保剌木户倾。西乡正直江藤敏，一掷头颅敝屣轻。机势一促进步猛，伊腾大隈何机警。乘时直据风云颠，舞台百尺争驰骋。悲悯建树两殊途，党派之多国之幸。君不见二十二年前无国会，台省诸公类昏昧。又不见二十三年后国会开，轰天震地何雄恢。内阁组织仍藩阀，昔何病也今何才。全球讵有良官吏，要在人民监督备。譬如劫盗昵金钱，不用典词手谁钳。又如牛马纵郊原，不有围牧鼻谁牵。人情物理讵相远，何独官吏乃不然。东西政党成公例，国家鼎鼎分三权。当年三岛学步我，今竟一鞭猛着先。立宪成功百度新，伊隈豪富板垣贫。历俗虽云振清风，贫贱亦可困英雄。迩来政客气如虎，砺爪磨牙扑政府。政府休休转有容，马骨不惜千金贾。朝贾一部曹，夕贾一幕僚，明明团体暗中消。吁嗟乎国民，国民无喧嚣，看尔朱紫超早朝。歇浦遇屈季云明府芰衣兰佩读离骚，横海飞来挟怒涛。百尽楼头见豪土，十年心血试牛刀。弹琴一曲众山响，吟兴满天秋月高。从古太平基百里，狂澜何以挽滔滔。

申江除夕腊鼓惊闻促促挝，海天忧思乱如麻。羞倾杯酒酬诗鬼，欲取天骄祀莫邪。数斗只馀心血热，五年瀛得鬓毛华。思亲空作远乡梦，惭负门闾望眼赊。己亥元日海上作（年）手把红梅叩帝阍，江南春信几分温。九天风日清寰宇，万国旌旗挂海门。混混百流说宗派，年年一剑伴羁魂。仇人项血佳人泪，欲入椒花共酒吞。

大散关卧石横当道，高峰乱插天。回环行几曲，顾盼据重巅。雾缀眉尖雨，雷鸣足底泉。一鞭盘马过，回首瞻犹悬。朝阳关南天门盘尽山腰千转路，平开双眼望天阊。绕身云雾余龙臭，出壑风雷似虎狂。一马立关当楚汉，万山分道赴雍梁。神州尽有岩门户，安得分排到海疆。

过鸡头山群峰杂沓乱飞翔，万转千盘道路长。峡束水如蛇赴壑，人行山学蚁缘墙。天垂一线开秦陇，地拔重关控益梁。立马鸡头倍惆怅，此行何处是康庄。

酬孔步星、王芳斋两参事

汉阳烟树拥楼台，风雨谈兵数酒杯。

六月横戈冲马去，几人挥剑斩蛟来。

湖山落日吟梁父，鼙鼓中原郁霸才。

珍重男儿好身手，海天如镜且徘徊。

致黄方舟太守

芒屦冲尘赴行在，南旋北转到雍州。

路盘晋豫三千远，险历秦关百二周。

并马谈兵秋飒飒，哀鸿夹道客悠悠。

男儿热血英雄泪，同向西风洒戍楼。

忆钮惕生孝廉

横海戈矛数数创，中原豪杰几回肠。

遍交有道朋无党，欲重民权国自强。

风雨一灯倾肺腑，蓬莱万里各行藏。

不才同是明廷弃，努力加餐莫自伤。

三月十六渡琼海遇风（年）

扁舟一叶上涛头，颠簸乾坤不自由。

甘里风帆快骐骥，万重云海狎蛟鳅。

此身老共波澜壮，诗思飘然汗漫游。

回首忽惊登彼岸，斜阳人醉倚高楼。

琼山道中（年）

嫩绿平原十里遥，一鞭飞渡水心桥①。

树摇隔岸鸟声碎，花葬春泥马足骄。

芜秽不堪滋恶草②，芟锄谁解立嘉苗③。

两三破屋晨星似，点缀江山太寂寥。

③自注：“多种杂粮。”

夜至海头市（年）寻春尽日尚无休，马首斜阳急若流。僧与白云归洞底，月随沧海上涛头。鹧鸪芋熟装初卸①，翡翠兰香夜更幽②。星斗一栏灯一柱，举杯相对意悠悠。

①自注：“儋多以芋为粮。宵深无米，亦餐薯芋。鹧鸪芋产儋。”②自注：“翡翠兰产琼地，花翠色，望之如翡翠。”

昌化旅夜即事，拟明日早发（年）酩酊归来星斗横，宵深海色上空城。寒灯孤馆蚊虻吼①，残月高楼蛤蚧鸣②。地热易蒸潮气涨，天低时与瘴云平。暮年烈士心愈壮，犹听鸡声起五更。

①自注：“广东虽冬月寒，夜亦有蚊虻。”②自注：“蛤蚧，琼产甚多。”

感恩道中望罗望、息风诸岭（年）

横天瘴雾白漫漫，百里川原自屈蟠①。

涨海腥风渡群虎②，深山长日睡庞獾。

角乌树长千年荫③，孔雀花开五月寒④。

赢得艳阳天气好，朝朝容我看晴峦。

①自注：“二十里内四渡大水，始至感恩。”

②自注：“琼岛无虎，眈眈皆外虎。”

③自注：“地产乌木，一名角乌。”

④自注：“孔雀花树高丈许，有头、翼、尾数十，萼一簇，性最寒，对之使人冷气森森。古诗：‘冻杀墙荫孔雀花。’”

感恩县小步（年）缓步飞沙路几叉，蜗庐低覆静无哗①。编排绕屋珊瑚树②，摇曳迎人蝴蝶花③。孤立此身凌地角，偶凭小阜望天涯。鱼盐零落无墟市④，一醉难寻卖酒家。

①自注：“民居矮小，高不及丈，避飓风也。”②自注：“家家密植青枝无叶之树以为藩篱，高者丈余，矮者数尺，名曰‘珊瑚树’，折之有白浆，入目即盲，沾肉即烂。”③自注：“花紫色如蝴蝶，微风至，摇荡若飞。”④自注：“感邑无捕鱼为业者，盐每斤一文尚无销路，七公司均失败而去。此间并无市肆，即墟期而亦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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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海上书所见，致昌化、感恩两县长（年）驱马西南行，烈日苦炙烁。满目眯黄沙，苍莽立寥廓。芋田何纵横，妇媪忙种作。胼胝虽劬劳，气力终薄弱。血汗身如洗，短衣露臂膊。农事稍暇豫，负担赤双脚。百数十里外，锱铢觅约略。辛苦誓终身，老而弥矍铄。精悍莽丈夫，晏然处帏幕。三五邀朋侪，纵谈恣笑谑。或携幼稚儿，调弄娱寂寞。衣裳饰整洁，肥鲜共杯酌。菽麦不复辨，荒原任广漠。仰给母与妻，第求一身乐。筹得聘妻钱，此身便有托。男生即安逸，女生亦贱薄。小娃八九岁，下衣犹未着。古有名训垂，女织男耕凿。今胡尽反之，妇穷夫阔绰。偷惰习成风，腼颜忘愧怍。散污遍阶除，狼藉供豕嚼。夜溲不出户，相将汲器索。明起翻入河，盛水归添镬。卫生且勿论，人禽一串若。安得良有司，关心在民瘼。剀切示以程，严明与之约。整齐赖鞭笞，务革此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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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三亚海滨望越南诸山（年）生涯多在水云乡①，宝气森森地下藏。醉把海山望西贡，岿然门户峙南洋。雄风卷海天为黑，雌霓横空日欲黄。一路清香送行客，兰花瘴罢又槟榔②。

①自注：“沿海崖民皆捕鱼为业。”②自注：“槟榔花开，正三月中，时人谓之槟椰瘴。”

游榆林港（年）龙牙巀嶪双关紧①，门户重重自闭扃。映日盐花千项白②，参天云树万年青③。众山罗列依黎母，五爪权桠见巨灵。潭底蛟螭久潜伏，海风飘忽有余腥。

①自注：“港口地名龙牙角。”②自注：“琼盐，煮为熟盐，晒为生盐，浮游于面，其白如雪，谓之‘盐花’。”③自注：“有大而且坚之木名‘万年青’。”

发三亚港（年）花风一骑踏红雪，香雾满衣流翠岚。身倚天门俯暹越①，手扶地轴补东南。四时荒徼常春夏，一气中原接蔚蓝。走尽朱崖千里路，春山应笑客。

①自注：“暹、越正三亚对海。”

渡回风岭（年）春色重重野兴浓，看花数上白云峰。掀腾大海鹏翻翮，寂寞空山鹿养茸。微雨新滋山薯芋，野风先放木芙蓉①。栋梁多少遗岩谷②，愁对苍龙百尺松。

①自注：“琼崖木芙蓉，春季即花。”②自注：“各山林木甚多，柴草亦复不少，翳蔽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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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城野眺（年）千里芳洲欲待谁，犹然草昧未开时。一枝高踞雷公马①，八月初肥果子狸②。夜雨寒潭蛟怒吼③，秋风破屋凤来仪④。云山万垒人孤立，点点螺痕绿上眉。

①自注：“琼州山中出种毒蛇，头至背脊有鬃如马，故名，好居树巅，蜇人无数。”②自注：“狸专食果子，秋冬甚肥，八月后果子皆熟，故也。”③自注：“志载琼州龙潭甚多。”④自注：“五色鹊，一名木客，东坡诗序海南五色雀呼小风凰，初至儋时五色雀来集，举酒祝曰：若为吾来，当再集也，已而果然。”

偕张子敬登北城楼（年）平原莽莽粘天碧，椰子肥时日正长。一苇航来矜凿空，万山行尽算投荒。雨余薏苡添篱蔓，风静槟榔绕郭香。陇亩纵横堪入目，稻芒三月已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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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会同至白延市道中（年）绿洞深钻不盈尺①，碧湾层转急如勾②。劣苗种播三千亩③，独木桥悬十丈沟④。鸟道花枝频拂面，马前苔石乱当头。人来山市争相看，啁哳呕哑语未休。

①自注：“道两旁丛竹杂木交柯接叶，不见天日，如行洞中，路复窄小。”②自注：“路既窄小，复宛转曲折，窒碍难行。”③自注：“水田一望无际，然苗最小，穗短粒稀，实负地利。”④自注：“是日，三渡独木桥，以尺围圆木或五六寸宽不及寸厚之板为之，高悬百尺。“

早发白延市（年）天边绮散霞光烂，树杪珠悬露气凉。舆马首途行步健，盐鱼盈担赶墟忙。穿层叠洞常逾里，转两三湾便有庄①。东亩耕耘南亩获②，更无蚕妇采朝桑③。

①自注：“村庄甚多。”②自注：“现一面耕耘，一面收获。”③自注：“琼岛海风甚大，不宜蚕桑，故妇女皆归于耕。”

雨后文昌道中（年）平芜弥望绿猗猗，曲径纵横辄入歧。野水顿添四五尺，好花新放两三枝。一犁妪媪塍边叱①，满路儿童海外驰②。往者担簦归跨马，教谁乡国莫轻离。

①自注：“琼属通以妇女耕种。”②自注：“文昌之往返南洋多少年，络绎于道。”③自注：“文昌往南洋之作苦力者皆贫窭人，归则少者数千多者数万。每年不下百万，闻之林歧生言。”

入狱示同逮诸子（年）长此茫茫夜未央，暗中摸索费思量①。糊涂罪案拘公冶，罗织清流捕范滂。敢惜草菅三尺命，每思华夏九回肠。艰辛便是馨香味，好与男儿仔细尝。

①自注：“夜无灯，又不照章于二十四点钟内发审。”

狱中即事（年）恻恻呜声入耳沉，森森鬼气感人深。辕驹终展腾骧足，槛虎难移吞犊心。三字普通天下狱①，五刑偏重赎中金②。人间一例伤心者，私语喁喁惠好音③。

①自注：“予等虽无谋乱证据，英人必以为革命党也，已成惯例。”②自注：“人言予等此案有科罚二千五百元便可了事之说。”③自注：“狱中晤洪兆麟君，告以外事，并承慰籍多言。”

丙辰元日狱中风传新天子是日登极感赋（年）换得儿皇帝，河山割已多。羊头侯自贵，狗脚朕由它。梦奈春宵短，天教好事磨。干戈今满地，何日靖妖魔。

发香江（年）长剑高冠万里船，暖风吹送上青天。身幽三月逾尝胆①，头购千金尚在肩②。卷土重来吊残日，惊天一震散蛮烟。名心销尽无恩怨，只为民生解倒悬。

①自注：“幽禁儿及三月。”②自注：“粤吏以十万元购予等。”

避居长崎寄阿衡（年）黄昏群鬼集，白发一身轻。愧等鸿毛死，权偷虎口生。远来知汝意①，难遣是吾情。万里中原路，何时掉臂行。

①自注：“衡闻予等系香港狱，奔视抵沪，知狱将解，守候旬余。讵复为英人所扼，未得登岸。”

偕石老及诸同志发长崎二首（年）

其一冲冠一怒下瀛洲，为逐豺狼与沐猴。世暗伤心成鬼国，陆沉携手拯神州。救黄大计须人血，太白高悬待帝头。回首蓬山在天上，此间虽乐不重游。其二青山一发望中华，烟水弥漫道路赊。九死一生人似梦①，三旬万里客无家②。情天雨露奚由遍，血海波澜未有涯。

辜负甲兵罗十万，发硎徒斫井中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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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锦瑟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