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10/23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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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佳和哥哥好上了

我哥李谦什么时候和王佳好上的,多年来这始终是个谜。

我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解开,但每次都徒劳了。在县城公安局刑警大队任副队长的李谦,很轻易就把我的小阴谋给粉碎了。

年夏天,我从县城一中回家过暑假时,看到母亲和父亲一脸愁容,眼睛里写满忧郁。母亲没有告诉我什么,我是在偶然路过王春平的饼铺时,从店里群众的聊天中知晓这个惊天秘密的。

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中年女人绘声绘色地说,一天傍晚她从香菇棚干活回去,看到王佳的表店门微闭,李谦和王佳合衣躺在表店窄窄的沙发上,李谦抚摸着王佳枯萎的双腿。王佳嘴里含着一枝田间地头常见的野菊花,吃吃地笑。

那多半是哥哥在清流溪畔采的。清流溪的水边,铺天盖地全是这种花。

多么香艳的一幕!这让正处于青春期的我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我不敢想象,王佳那双干柴一样的腿,如何会激起哥哥的爱欲。在我的印象中,哥哥长得高大英俊,而且是个唯美主义者。他微卷的头发从来都像压好的方便面一样整齐,衣服也是一尘不染。母亲洗衣服时如果哪里洗不干净,他必定自己要重洗一次,以至母亲经常骂他有洁癖。王佳那样一个双腿几乎失去所有功能的女孩,哥哥如何能爱上她?

后来我通过看书以及天赋的悟性,渐渐明白爱不是缥缈的空气,而是凝结在草叶上的露珠,必须有所附丽的。爱所附丽的“草叶”就是性。不管爱从哪里出发,走了多远的路程,最终都渴望到达那里。是的,到达。因为除了肉体,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没有别的凭借。只有身体与身体的碰撞,皮肤与皮肤的接触,手指与手指的交缠,眼睛与眼睛的凝视,才能让相爱的男女感觉到彼此真实的存在。

当相府千金崔莺莺与张生月下幽会时,当查太莱夫人看到情人黝黑发亮的皮肤时,当戴安娜王妃和情人在狗仔队的追逐下狂奔时,我听到他们对彼此身体的呼唤,也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爱情的宿命。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帝王不早朝。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被翻红浪。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无论是帝王还是平民,谁也逃不脱这个男女之间永恒的宿命。哥哥李谦和王佳亦然。

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镇上流传着两个版本:版本一——王佳的修表店于某个夜晚被盗,丢失了四块贵重的上海手表。镇上一个经常到王佳店里晃悠的男人随后失踪了。王佳报案,哥哥李谦和镇上一个派出所民警去王佳店里调查,他被王佳的美貌吸引住了,居然忘了自己作为一个警察的任务,在王佳店里坐了一下午,喝了一肚子茶。

此后,哥哥一回到镇上就出现在王佳店里。我觉得这个版本的可信度比较低,因为哥哥李谦和王佳是小学同学,王佳的美貌在少女时代已经全然绽放,哥哥何至于十多年后才惊艳?

版本二——王佳一直暗恋我哥,她于某个晚上故意制造表店被盗的假象,然后报案。哥哥出于小学同学的情谊,从县城赶回破案。案件没破,而王佳和哥哥在目光对视的刹那石破天惊,于是两人好上了。

我不知道哪个版本是真的,反正我后来周末从县城一中回家路过王佳的表店时,经常看到哥哥和王佳坐在一起,不知道哥哥说了什么趣事,王佳笑得前俯后仰,如云的长发像风刮过的丝绸,哥哥轻轻抚摩着,动作自然得好像牧羊人在轻抚自己的小羊。

往日那些到王佳店里晃悠的男人,因为惮于哥哥县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的身份,不敢和哥哥同时出现在王佳的店里。每个周末,哥哥可谓是独占花魁。

哥哥长得高大英俊,如果光从上半身看,他们确实般配。他们坐在一起,好像水草自在地漂在河里,彼此都很熨帖,让人感到舒服。很多年后,我看到自己喜欢的歌手王力宏和他哥大毕业的妻子站在一起,明亮如璧人,突然想起哥哥和王佳。

我看着王佳在爱情的滋润中一天天明艳起来,她的美丽越来越张扬,像悬挂在清流镇高空的皓月。我的心情矛盾极了。一方面,我从王佳对阿鼠的同情中看出她的善良,一直对她怀有好感;另一方面,我对她平时与男人过从甚密感到不舒服,从心底深处不希望她成为我的嫂子。

但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王佳和哥哥爱得死去活来。有人躲在王佳表店外面偷听到她和哥哥的对话:

——你觉得我漂亮还是鲁小芬(清流镇另一位美女,矿主鲁三的女儿,多年后成为我的嫂子)漂亮?

——当然你漂亮了!

——可是我双腿残疾了。

——别人还心理残疾呢。

——你会娶我吗?

——当然会。因为我爱你。

——但你父母肯定不同意。

——是我娶媳妇,又不是他们!

……

我爸妈此前对哥哥后半夜才回家保持着克制的沉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他们等着哪天哥哥自己幡然醒悟。但哥哥似乎朝着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在一个晚霞满天的秋夜,哥哥在餐桌上终于提出要娶王佳为妻。母亲没有说话,把汤勺在碗里拨弄出很大的声响。父亲恶狠狠地夹了一块臭豆腐,说了一个词:“不行!”他的理由很充分:镇上那么多漂亮姑娘,你为啥偏偏要娶一个作风不正派的残疾女孩,让我们脸往哪里搁?

哥哥最后还是向父亲的威权妥协了。父亲说过,如果哥哥执意要和王佳结婚,那他就甭想当刑警队副队长了,因为父亲年轻时曾经救过县公安局局长的命,父亲的一句话,能让哥哥当上刑警队副队长,也能让哥哥变回一名普通的警察。哥哥掂量了这句话的分量,最终向父亲屈服了。

哥哥和王佳短暂的爱情宛如电光石闪,美丽乍现后归于沉寂。从那个向父亲屈服的黄昏开始,哥哥整整半年没有出现在清流镇的街上。半年后他回家,每次总是低头走过王佳的表店。他的心里还燃烧着那些疯狂夜晚的爱的灰烬,他知道自己一旦碰上王佳美丽哀怨的眼,爱情之火又会复燃的。

哥哥终于娶了鲁小芬,他们的结合,用后来的时髦话叫权力和金钱的联姻。

鲁小芬的父亲鲁三经营着清流镇最大的石矿,是上个世纪90年代清流镇最有钱的私营企业主。三十五岁前,鲁三还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终日在地里劳作,皮肤晒得象一块质地优良的黑炭。但并不影响他对镇上政治风云变幻的洞察,当别人对前任镇长毕恭毕敬的时候,唯有他看出了当时还是司法所一名普通调解员的父亲日后在仕途上的发展,他经常到我家找父亲下棋、喝酒。他对父亲的敬重换来的是父亲的好感,于是两人成为过从甚密的朋友。

年,父亲由于妥善解决了一个村庄的村民拒交国家税粮的事件受到县长的赏识,他在一次全县大会上表扬了父亲,这使得清流镇镇长面子扫地。此后,父亲在仕途上势不可挡,一年窜几个台阶。

年,他终于当上了清流镇镇长。鲁三的投资也得到回报——年,省里来的地质学家在清流镇山上发现了数量惊人的石矿,据说这种石头在清流镇以外的地方尚未发现。它冬暖夏凉,是宾馆和家庭装修的上等材料。因此,镇上稍有经济实力的人对开发石矿跃跃欲试。但最后鲁三凭借着与父亲的关系,拿到了石矿的开采权。别人眼睁睁看着鲁三一天天发起来,最后在清流溪边盖起了一栋四层小楼,还养起了一条凶猛无比的狼狗。

每天清晨,鲁三穿着一双拖鞋,左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右手端着一个装满茶水的搪瓷杯,在小洋楼的屋顶上逡巡。他很喜欢重复一个动作:眯缝着眼睛,伸出黑乎乎的手掌,一把盖住清流镇。

鲁三自然对父亲无比感激,除了逢年过节给父亲送好酒好烟外,还想把鲁小芬许配给哥哥当媳妇。鲁小芬虽然现在才出场,但她和我哥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我有必要对她进行隆重的介绍。

如果说王佳的美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话,那鲁小芬的美需要第二眼才能看出来,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说,鲁小芬是“气质美女”。她让镇上人最难忘的是眼睛,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笑起来给人挤眉弄眼的感觉。但这不妨碍她成为镇上的“第二美女”,追求她的男人说不上如过江之鲫,也足够排成一个长队。

当然,镇上的人都心知肚明,很多人是冲着鲁三的财产来的。那个每年带来上百万利润的矿厂,说不眼红的人不是撒谎就是傻瓜!

鲁小芬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鲁三干脆让她到矿石厂当出纳。每天鲁小芬一身香喷喷地从采矿工人中穿过时,那些来自外乡的工人就停下手里的活,用死金鱼般的眼睛盯着鲁小芬,直到她进了屋才收住眼光。镇上有人说,鲁小芬每天去矿厂上班,宛如在狼群里吊了一块肉,即使狼够不着,但也蛮危险的。但鲁三并不理会这些议论,照样让鲁小芬去矿厂上班。

鲁小芬终于在一个月高风黑的秋夜出事了。

因为次日要给工人发工资,那天晚上鲁小芬加班晚回。正当她拐过一座堆积如山的矿石堆时,一个黑影突然从背后卡住她的脖子,鲁小芬被掐晕了,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地上,下身一阵疼痛。她知道自己被强暴了。因为害怕镇上的人循声过来,鲁小芬不敢放声大哭,只是无声抽泣着。清冷的月光没心没肺地洒在大地上,在她的身上涂抹了一层寒意萧然的白霜。

四周寂然,只有秋虫在稻田里呢喃。鲁小芬胡乱套上了衣裳,摸黑走过一座廊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了。

鲁三知道此事后,一气之下把厂里所有的外地工人都开除了,然后从本地招来了一批工人。他从此不让鲁小芬去上班,只是在家里呆着。关于鲁小芬被强暴的事,鲁三一家守口如瓶。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女孩的贞洁婚前被人夺去,是全家的奇耻大辱,家人都要守住这个秘密,咬碎牙往肚里咽。

这个秘密直到哥哥与鲁小芬的新婚之夜才被揭开。当新房的灯重新亮起时,哥哥脸色铁青,抱了衣服冲了出来,把自己扔到沙发上,一声不吭。而屋里的鲁小芬躺在床上哭泣到天明。

我从父母躲躲闪闪的的谈话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我对这个不幸的嫂子表示了同情之心,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每次盛汤时,我都往鲁小芬的碗里多盛几块肉。她显然注意到了,感激地冲我一笑。

但父母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对鲁三隐瞒真相表示了极大的愤怒,甚至还气势汹汹地到鲁三家里问罪,直到鲁三的老婆哭着向父亲赔罪,他们才气咻咻地回家。

哥哥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就明确向父亲表示他不爱鲁小芬,要和她离婚,虽然父亲也觉得儿子吃亏了,但打死也不同意哥哥离婚。因为一旦离婚,鲁小芬婚前被强暴的事情就会暴露,镇上的闲人必定会风言风语,这无疑会让李家兴镇长颜面扫地。

父亲默许了哥哥和王佳的旧情复燃。哥哥新婚后没多久,又出现在王佳的表店里。王佳先是对哥哥的始乱终弃表示了怨恨,但他们的眼光碰在一起时,发现对方的眼里依然燃烧着熊熊的爱情之火。因为长久的压抑,这烈火足以把肉体烧成灰烬。

在王佳的表店里,他们抱在了一起,把泪水涂抹在对方的脸上,胸前,衣服上,然后双双躺倒在沙发上。

外面的街上,孩子在奔跑,女人站在街边织毛线,男人光着膀臂在喝酒,但他们浑然不顾。这是上个世纪90年代清流镇最惊天动地的一幕。很多年过去,人们依然津津乐道,末了总要感慨地加上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当然鲁小芬也知道了,她从此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她在我家里活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哥哥和父亲说话声音稍大一点,她就浑身颤抖,眼神象只受惊的小兔子。母亲也对她表示了足够的冷淡。可以说,整个家中,只有我对她表达了同情。这使得鲁小芬很感激我,经常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小妹,要不是有你,嫂子早就不想活了!

多年后,鲁小芬像古代被打入冷宫的废后郁郁而终时,我刚刚经历了一次爱情失败后的自杀未遂。我这才知道,爱情的死亡会让一个女人绝望到连生命都可以放弃的。

我突然为鲁小芬心痛,不禁在北京石景山租来的房子里失声痛哭。

————End————

作者林世钰,前媒体人,传记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和《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等书籍。后者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

一苇杭之渡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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