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七年的十一月十六日(年12月11日),直隶河间府阜城县,一个老者蜷缩在冰冷的床上,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歌谣——《桂枝儿》。月光从窗棂间流淌进来,呼啸的北风在这座小县城里肆虐呜嚎,早已是深夜,辗转反侧的老者长吁短叹,难以入眠,最终长叹一声,在悲凉的歌谣中,起身上吊自杀,结束了一代权奸的人生,他叫魏忠贤。大明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九日(年4月25日),北京紫禁城后山,一个中年人向着皇城外望去,满目战火,杀喊声不绝于耳。曾经走到哪儿都群臣簇拥的中年人,终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他逼死了妃嫔和女儿,送走了皇子,最后一声长叹,在贴身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于歪脖子树上吊自杀,结束了一代帝王的人生,他叫朱由检。回顾崇祯一生,最值得浓墨重彩一提的,莫过于他登基之初就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解决了魏忠贤和他的阉党,一度让大明官场焕然一新。但距离魏忠贤的死不到20年,大明这座经历了年风吹雨打、摇摇欲坠的大船,终于还是随着崇祯殉国而轰然沉没。崇祯临死前的遗书上说: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诸臣误我”这四个字,在崇祯最后几天生命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自从他铲除阉党后,东林党一家独大,彻底把持朝政,但这些清流文士们却成了崇祯死前最痛恨的人。不知不觉间,有人开始为十多年前被挫骨扬灰的魏忠贤叫屈,另一个同样是大太监(不过是个好太监)的曹化淳说:“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而早在崇祯继位前,他的哥哥天启皇帝朱由校临终托孤时也嘱咐道:“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而也正是这两句话,让不少人开始为九千岁魏忠贤翻案,纷纷说:倘若崇祯真的重用魏忠贤和他的阉党势力,明朝也不会灭亡得这么快。那么,魏忠贤若在,明朝真的不会亡吗?当然不是,为了反驳这一论断,我们需要先回到不少人吹嘘的魏忠贤所谓的两大功绩上去,并一一予以反驳。谣言一:魏忠贤有识人之明,辽东名将辈出,后金难有作为。很多人为魏忠贤叫屈时,都会提及魏忠贤实际主政的大明天启年间,辽东局势基本稳定,彼时的辽东人才济济,这都得益于魏忠贤的识人之明,敢于大胆起用并非阉党的名将,比如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等人;更为了大局着想,大胆起用东林党人,如兵部尚书赵南星等人。而也正是在魏忠贤的一手庇护下,天启年间的辽东战事一直都是明朝占上风,特别是天启六年的宁锦大捷,袁崇焕一炮轰死了后金首领努尔哈赤,取得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胜。而这样的胜利在崇祯年间是没有的,崇祯朝的辽东将领多半都来自于魏忠贤的提拔,而随着魏忠贤死,到了崇祯末年,辽东能打仗的名将们也基本或战死或被杀。那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当然不是,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名将熊廷弼的起复与魏忠贤无关,而熊廷弼的死却跟魏忠贤的阉党脱不了干系。天启元年,朝廷之所以重新启用熊廷弼的原因,是因为辽东战事吃紧,除了熊廷弼可以担当重任之外,无一人可以应敌。更重要的是,熊廷弼的起复,是得到了阁臣刘一燝和御史江秉谦的力保,而这两个人都不是阉党。(前者因阉党迫害而辞职,后者因阉党迫害而忧愤而死。)天启元年,沈阳破,应泰死,廷臣复思廷弼……一燝曰:“使廷弼在辽,当不至此。”御史江秉谦追言廷弼保守危辽功,兼以排挤劳臣为巩罪。——《明史·卷一百四十七》而天启二年,熊廷弼因广宁惨败被革职入狱,最终落得当街斩首,传首九边的悲惨下场,魏忠贤和他的阉党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熊廷弼被下狱后,为了拖延时间曾许诺由中间人汪文言给魏忠贤行贿四万金,但魏忠贤最终未能拿到熊廷弼答应的行贿款,因此下令手下爪牙捏造熊廷弼罪证,最终使得一代名将死于非命。后当行刑,廷弼令汪文言贿内廷四万金祈缓,既而背之。魏忠贤大恨,誓速斩廷弼……会冯铨亦憾廷弼,与顾秉谦等侍讲筵,出市刊《辽东传》谮于帝曰:“此廷弼所作,希脱罪耳。”帝怒,遂以五年八月弃市,传首九边。——《明史·卷一百四十七》至于孙承宗,赵南星等人的起复更与魏忠贤无关,孙承宗是明熹宗的老师,地位之高即便是如日中天的魏忠贤也无法撼动分毫,而赵南星作为东林党核心分子,最终被阉党网罗罪证,发配远疆。所以说魏忠贤有识人之明,这一点是说不通的,魏忠贤选材的唯一标准,只有对方是否是自己人,是否给自己带来好处,仅此而已。至于和崇祯年间相比,天启年间的边境和国内局势也并不太平,辽河失守,广宁惨败,山东白莲教起义等等,这些都没有因为魏忠贤和他的阉党而有所改观。谣言二:魏忠贤能筹措军饷,国家从无财政困扰。很多人为魏忠贤洗白的第二个依据,是说魏忠贤及阉党掌权期间,国家财政运转无虞,出生贫苦农民的魏忠贤从不向农民加征赋税,而以强权向工商阶层开刀,也正是因此明朝解决了头疼许久的军饷问题,士兵哗变消失,边防战备也随之升级。而作为江南工商阶级利益的代表者,东林党在阉党被清洗,重新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了工商业税赋,进一步加大了对农民阶层的剥削,这才导致崇祯年间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关于这一点,也丝毫没有根据。首先是税收问题。天启七年七月初七,太仆寺卿洪瞻祖上奏哭穷,奏折的内容很长,总的来说就是到处缺钱,欠饷问题哪儿都有,全国各地都没钱。臣本寺外欠数多,兼以支费扣留,出浮于入。况关、宁犹有召募之银三万,尚待找足。督臣复有犒赏之费五万,立待凑行,若不设法催解,其何以支。今南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处所欠不少,伏乞明旨,照地方远近,勒限起解。其南直隶九府四州欠五十万六千有奇,须该部差风力司官分江南北,照金花事例,喫紧守催,以便接济,允行。至于阉党专门拿江南工商阶层开刀,加征工商业税(即正史中所说的榷税)的说法也站不住脚。天启五年,户部尚书李起元想要恢复万历中期废止的榷税,补贴国库,当时得到了明熹宗的认可,但这一政策只持续到第二年的闰六月便被明旨废除。天启六年闰六月,明熹宗在答复南京御史罗万爵的奏折中这样写道:停税奉有谕旨,速宜颁示通衢,使商人望关津为乐境。至带徵钱粮,朕念民力有限,天启元年以前尽行蠲免,已徵在官者即著扣筭还民,侵在书吏者不得复洒花户,元年以后照尝徵解,宽其旧徵,以急其新。所以,从史料和相关官员的奏折中来看,魏忠贤实际统治下的明朝早已出现了严重的财政问题,全国各地又有欠饷问题,而阉党也没办法开源节流。只不过崇祯很不幸,前朝遗留下来的财政危机在他当政期间尽数爆发出来,再加上接连不断的天灾和疫情,最终导致大明朝在崇祯的手中走向灭亡,这并非魏忠贤所能挽回的。如今不少人之所以为魏忠贤洗白,是因为崇祯年间一家独大,把持朝政的东林群臣们,在失去了阉党压制后,也走上了阉党铲除异己,沽名钓誉,唯利是图的老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莫过于,崇祯末年边防吃紧,但军饷一直筹措不到位,崇祯便下令群臣募捐,内阁首辅魏藻德和陈演都推说没钱,最后魏藻德仅仅捐出白银两,陈演自始至终一个字儿都没给。但讽刺的是,等到崇祯殉国,李自成入城的时候,严刑拷打魏藻德和陈演二人,前者在拷问之下拿出了万金,后者也给了四万金。藻德输万金,贼以为少,酷刑五日夜,脑裂而死……其日献银四万,贼喜,不加刑。四月八日,已得释。十二日,自成将东御三桂,虑诸大臣为后患,尽杀之。演亦遇害。——《明史·卷二百五十三》正是在这样的反差之下,让不少人将明朝灭亡的原因定在了东林党身上,但主流历史学家对于明朝灭亡的原因,都有一个比较趋同的观点:大明亡于党争。请注意:大明亡于党争,而非亡于东林党。在东林党和阉党这么多年的缠斗中,已经形同暮年老者的大明朝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机。当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后金,起此彼伏的民变,寅吃卯粮的赤字,和频繁出现的天灾,所有前朝留存下来的隐患都在崇祯即位后爆发出来,最终导致明朝在“非亡国之君”的朱由检手中灭亡了。这决然不是一个魏忠贤所能左右的,大明的生死存亡,也决计不可能系在一个无所不用其极,全无仁义的宦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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